人人都能参与性教育，人人都能享有性教育

        在这个名为 “我们的故事” 的栏目里，我们将回溯来路，细述你我伙伴在性教育领域探索的日夜，每一次思索、每一回尝试，都是成长的印记。我们也将畅言愿景，描绘心中那片理想天地。愿您在此文中感受我们的执着与热忱，并以此感谢那些对你我伙伴所开展的性教育规模化事业保持长期信心和耐心的支持者，慰藉那些在挑战中不舍使命、勇敢无畏的人们。 

• 为什么是性教育？ 

(图：你我伙伴讲师培训现场）

        性是人的核心维度，贯穿生命的各个阶段，关系到每个人一生的幸福。人们对“性”的认知受到生物和社会因素的影响，传统观念、生活和学习环境、媒介信息和同伴压力很容易影响人在性相关行为上的全面思考和审慎决策。因此，人需要终身学习，在生理、心理和社会等各个层面，探知、了解和悦纳自我，学习尊重多元和包容差异，做出对自己和他人负责任的积极选择。这个循序渐进的、全面系统的教学过程就是性教育。

       性教育是优质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全面发展必须学习的重要内容。性教育包含身体和心理发育、性别平等、人际关系、暴力预防、性与性行为、怀孕与避孕、性传播感染、网络社交安全八大方面的内容。 

        缺失性教育可能会增加儿童面临非意愿妊娠、重复流产、不安全流产、感染艾滋病等性与生殖健康的不良结果的概率，可能会增加儿童遭遇性侵害、基于性别的校园欺凌的风险。酒精、新型毒品、陌生社交软件和色情制品的泛滥可能会使儿童的性风险增加，处在不安全的环境之中。遭遇性侵害、校园欺凌或意外怀孕、感染艾滋病等事件很大概率会使儿童的正常生活和学习受到影响，导致学业不佳、甚至是休学、辍学。从长期来看，影响儿童的终身幸福。 

       性教育是面向未来的教育，而不应该是解决负面问题的工具。开展性教育有助于儿童为未来的生活做好充分的准备。国内外有充分的研究证据表明：尽可能早的开展性教育，尤其是在进入青春期和性活跃时期之前开展，有助于提升儿童的性与生殖健康知识和技能水平，使他们懂得维护自身权益，全面思考自己的行为如何影响自己和他人的幸福，建立互相尊重的社会关系，学习做出负责任的选择。 

       中国的法律法规和政策明确要求开展性教育， 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在第三章“学校保护”中第四十条规定，学校、幼儿园应当对未成年人开展适合其年龄的性教育，提高未成年人防范性侵害、性骚扰的自我保护意识和能力。

        开展性教育是全球范围内已经验证并广泛推行的预防校园欺凌和终结艾滋病传播的有效措施，还有利于促进“优质教育”“健康和福祉”“性别平等”等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 

• 为什么是规模化？ 

（玛丽斯特国国际组织伦敦办公室）

（原玛丽斯特普中国代表处开展的青少年项目照片）

        2000年，全球性与生殖健康领域知名的国际组织“玛丽斯特普”在北京注册了代表机构（简称MSIC），这家机构的主要工作有4个方面：性与生殖健康领域的宣传教育、管理咨询、诊所服务和社会营销。“你我伙伴”的前身就是MSIC的一个性教育项目。 

        2015年以前，MSIC以13-24岁青少年，特别是大学生、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工人、服务行业从业者、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等群体为主要服务对象开展了大量工作。在这些工作中使用和推动了许多当时在国际上已被验证的理念和技术方法，包括后来公益慈善领域熟悉的主体参与视角、社会性别视角、同伴教育、参与式培训等等。其中同伴教育是MSIC在这个阶段主要采用的工作模式，这种模式起源于西方国家开发的一种健康促进手段，1994年被中国和澳大利亚红十字会在艾滋病项目的合作中引入国内。 

        同伴教育的核心理念是利用同伴之间相似的背景、经历和生活环境产生的信任和影响力开展干预项目。同伴教育不仅可以通过正式的活动进行，还可以通过非正式的卧谈会、观影会等形式开展。同伴教育能够使同伴教育骨干和参与者比较深入地围绕主题进行讨论交流，特别是能在态度和价值观层面产生较深的影响，这种模式的产出和质量非常依赖同伴教育者的能力，项目在设计上也经常以培养同伴教育者为中心。但是，同伴教育骨干的培养时间一般在1-3年左右，流失率比较大，一年最多能培养50人，这些人再影响其他人的服务规模一年只能稳定在2.5万人次左右。 

        2015年，适逢MSIC要制定新的战略，机构对过去的工作以及优势和劣势做了系统的讨论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通过15年的探索，MSIC已经成为国内性与生殖健康领域的主要力量，对各种性教育理念和方法进行了探索，积累了相对完整的技术体系，并在青年领导力和青年组织网络建设和管理方面颇有建树，但是在撬动社会资源和提高社会参与方面的工作方法还非常不足，难以扩大影响力规模，作为一个以“致力于人人享有生殖健康”为使命的机构，亟需在组织结构上做出创新，才能为更多的目标人群提供服务。 

        当时发生的两件小事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2010-2015年机构连续在长三角和珠三角的劳务密集型工厂开展一个名叫HER（Health Enables Returns）的项目，项目逻辑是通过7次项目活动培养工厂的工人骨干成为健康大使，再通过健康大使影响更多工人，达到提升工人性与生殖健康水平的目的。项目产生了积极效果，评估发现工人的知识和行为都得到改善，不仅如此，还观察到工人的缺勤率降低了，提高了工厂的管理效率。随着项目的扩大，边际成本和收益都逐渐稳定下来：每增加一个工厂需要增加7000美金和一个项目人员21天的工作时间，能服务的工人数量大约1000人，我们的全部服务能力大约也就是10个工厂，项目可以不断增加工厂，但将面临更高的人力和资金压力，面对庞大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工人仍然是杯水车薪。 

        在2015年下半年，媒体曝光了越来越多的性侵案件，基于在行业中专业和优质的口碑，我们收到了大量的讲课和培训邀请，这些邀请分散在全国各地，而我们团队的全职同事只有3个人，服务能力非常有限，面对突如其来的需求也是手忙脚乱。 

        不管如何，一种清晰的感受是：尽管有成熟的理念和技术方法，但我们微弱的供给能力与目标人群的巨大需求之间还存在着鸿沟。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对性教育的基本盘做了系统的梳理，试图更清晰地定义问题的源头。 

        首先，从需求层面看，性教育的需求非常庞大和紧迫。根据人口数据统计，当时中国0-18岁的儿童和青少年大约有3亿人，其中80%都是在校学生，他们在成长中面临的许多挑战和困境都与性紧密相关，比较显性的是大量的非意愿妊娠和重复流产、艾滋病传播的低龄化、性侵犯案件频发，还有一些问题比较隐性，还未被当时的社会普遍关注，但都与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例如色情制品、互联网陌生社交的影响以及后来日益深化的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等等。 

        当时社会经常使用的3条数据能够直观地反映这些问题：国家卫健委科研所发布的数据称，中国每年的人工流产大约在1000万例左右，在调研当中，25岁以下女性、未育女性和重复流产的比例均达到或接近50%；15-24岁的青少年学生感染艾滋病的主要途径是性传播，且感染者的净年均增长率达到了35%；据统计，媒体每天至少曝光1起性侵案件。 

        但是，根据2008年进行的具有全国代表性的调查，只有不到40%的15~24岁青少年表示曾接受过某种形式的性教育，而他们所接受的性教育内容基本倾向于禁欲或集中于对艾滋病的了解，很少有学校为学生提供过全面性教育。根据联合国人口基金2019年在亚太地区开展的一项性教育的状况调查，接近一半的男生和女生在第一次遗精和月经之前，没有获得充分的相关知识。同时，由于移动互联网的普及，无论是否接受过性教育，学生都会接收到大量的和性有关的信息，其中充斥着大量歪曲事实的信息，这些信息比性教育更具有生理性的刺激。 

        是什么阻碍了儿童青少年获得性教育呢？这是我们需要进一步讨论的。总体来说有两方面的原因：没有教师教和教师不知道怎么教。 

        性教育作为一门不在课表中的课程，学校并没有设置专职的性教育教师，即使有一些教师超前意识到性教育对孩子的重要性，并决心采取行动担负起性教育教师的职责，他们也会被性教育课程的敏感性、专业性和大量用于培训和练习的时间投入劝退。对于很多老师来说，上性教育课是“蜀道之难”，是一项心理和实践门槛都很高的工作。 

        另一个挡在教师面前的难题是不知道怎么教，全国范围内，既没有统一的教学大纲，也没有标准化的、专业的、系统性的教学材料，教师只能花大量时间从网络中搜寻各种信息，加上自己的理解传授给学生。这种完全依赖教师个人水平的教学模式在质量上难以稳定。我回想起2015年在一所学校听过的一节性教育示范课，老师在台上孜孜不倦地向学生传递自己的人生经验，分析着爱情有几种不同的类型：小鸟依人型、温柔浪漫型、霸道占有型……我非常理解这位老师，在没有系统的已被验证过的理论框架支撑时，教师只能传授自己的经验和价值观。 

        从性教育的整体发展上来看，性教育最理想的状态是从国家层面被纳入到基础教育体制，从而解决课程、师资、课时等一系列问题，但基础教育面临的主要问题仍然是公平问题，尽管意外怀孕和艾滋病等社会问题严峻，但比起教育公平来说还不是核心议题。同时，在学校的教学体系中，课程、师资、课时资源都已经接近饱和，很难在短期内增加一门独立的性教育课，开发符合国家标准的性教育课程和培训合格的师资则需要多年的时间和资源投入，还要通过师范教育的变革才能逐渐稳定和持续下来。因此，我们判断，在短期内性教育还很难被国家层面的教育体制纳入，并建立起支持全国范围的课程技术和师资队伍。 

        随着对基本盘的逐步分析，这样一根线慢慢被拎出来：尽管有成熟的理念和技术方法，但没有高度标准化的产品，加之性教育内容敏感和专业，开展性教育的门槛比较高，只有少部分人才能通过长时间培训和学习掌握，而且过度依赖个人的能力水平，质量难以稳定。这种工作模式是难以复制和应对如此庞大的需求规模的。 

        面对庞大的需求和微弱的供给体量之间的矛盾，我们首先意识到组织的目标和工作模式必须改变，工作的优先级应该是努力提升儿童获得性教育的机会，让尽可能多的儿童先享有基础的性教育，而不是让少量的人接受高标准的、个性化的性教育。 

        于是，一个叫“你我伙伴”的项目诞生了。 

• 为什么是你我伙伴？ 

        你我伙伴提出：通过扩大供给来促进性教育的规模化。 

        从诞生之初，你我伙伴的使命就非常明晰和聚焦——促进每个儿童享有优质性教育。通过性教育这一个切入点，希望促进每一个人，特别是儿童能够去做出积极选择，能够享有自主人生。在这里特别想要强调我们每个人的自主性，强调每个人的责任感，强调选择积极生活方式的重要性。 

        组织的定位也应该从一个服务型机构转变为儿童性教育支持中心，我们的工作不再是在某个地区的学校或服务场所开展一个1-3年的培训和干预项目，而是通过融合合作，尽一切努力推动性教育被纳入到更多组织的工作当中，动员社会资源和社会力量参与，并且在这些组织内部常规化地持续下来。 

        在实现这个使命的过程中，我们会继续坚持以使命驱动，我们不是以利益驱动的，我们始终是围绕使命来开展工作的。第二，在开展工作的过程中，我们是以用户为中心的，以我们服务的儿童、我们服务的讲师、我们服务的伙伴为中心。第三，尽管这件事很难，但是我们希望我们一直都是勇敢无畏的，我们面对任何困难，都是以解决问题的姿态去面对它。最后，我们希望工作方式是高效的，所以一直要追求卓越。 

        你我伙伴希望能够为任何有意愿从事性教育工作的组织和个人提供三个方面的价值：提供专业的、全面系统的、低门槛的、标准化的性教育课程资源；提供持续成长的、低成本的讲师能力水平培训考试的支持；为伙伴们和讲师提供落地运营的支持，支持那些在本地的伙伴能够发展本地网络，能够持续的服务本地的儿童，让他们能真的留在本地，持续化、系统化的去开展服务。 

        通过开发完善标准化的课程资源，去保障质量的一致性和有效性，保障它能够快速被应用。通过低门槛的材料，倡导和动员更多的组织和个人参与到性教育工作当中。再通过性教育的讲师能力水平培训考试服务，提升讲师和伙伴的专业能力，通过落地运营的支持去建立一个可持续化的本地服务系统，最终服务更多的儿童和家长，并且在服务的过程当中不断完善支持体系，让我们的支持的效率和质量能够更高。 

        2016年，你我伙伴对五年以后（2020年）目标的设想分为了4个层面：普遍性、低成本、有效性和一致性。“普遍性”是希望有更多的儿童和青少年能够更普遍地接受到性教育。“低成本”是希望我们提供的性教育的成本是比较低的。同时，希望我们提供的性教育是有效的，能够通过强证据证明它的“有效性”。“一致性”是希望我们提供的性教育，它的质量是要基本稳定、一致的，不管是谁提供服务都不会有那么大的差异。这种目标的设定并不单纯追求服务规模的扩大，而是多个指标的平衡：要更多人受益，还要有效，还要质量控制的比较稳定，花的钱还要少。 

        事实上，规模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不是靠着办公室的想象就能实现的，也不是像传统公益项目一样按照计划不偏不离地精准实施的。规模化是循序渐进的，是需要不断试错的，是在实践中快速迭代和优化的。就这样，我们正式开始启用“你我伙伴”这个品牌名称，摸着石头过河。 

        2017年以来，你我伙伴的单年服务规模迅速从2.5万人次增长到了2022年的80万人次，即使在新冠疫情期间线下活动受限，也仍然保持在单年50人次以上，相较于实施规模化战略之前增长了31倍，而全职员工仅从3人增至9人（2023年），仍保持在个位数。这无疑是在不扩大组织规模的基础上，用已经验证的解决方案来回应社会庞大需求的坚实印证。 

        始终围绕着儿童青少年性教育这个关键领域。通过十年的工作，你我伙伴和大家一起，让超过500万人次的儿童受益，覆盖了超过29个省的4000多所学校，培育的性教育讲师超过了2万人次，超过4000人通过了你我伙伴的讲师专业考核。在这个过程中，一起共创这项事业的伙伴，超过了250家各类组织，直接撬动的资金投入超过了3000万元。

(你我伙伴服务数据）

（你我伙伴荣誉）

       你我伙伴在组织形式上同时兼顾公益性、公共性以及技术专业性。通过专门的公益慈善组织来筹集捐赠资金，独立运作和核算，做好充分、透明的信息公开，为资源匮乏地区的机构和个人提供参与性教育的各类能力建设的奖助学金支持、机构发展性支持。同时通过社会企业的形式，来为任何有意愿从事性教育工作的组织和个人提供普惠性价格的技术服务，以凸显我们在技术方面的专业性价值。你我伙伴承诺和保证技术服务价格不会高于市场价格，保持在市场价格标准的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左右。你我伙伴承诺会保持非营利机构的性质，所有收入不分配给任何个人和组织，保证所有的收入继续投入到公益性和公共性的服务当中。 

        当我们回望十年历程，能够回想起来很多瞬间，会想起在课堂上给我们写小纸条“老师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们要加油“的学生；会想起四五年前一个职校老师，他说未来有一天我希望我们不要再做在这样一个密闭的小的空间里面，希望我们可以到广场上到很大的地方去讲性教育这件事情；想起很多一线的非常严肃的思想品德老师，60多岁的老教师，他以前从来没有讲过性教育课，但是他为了学生愿意去尝试。 

        我们完全有理由去相信未来的改变不可估量。许多年前我们期冀的性教育课程纳入到学校常规课程当中去的愿望总会有一天成为现实，这不仅是这个国家的教育为孩子们的未来所需要做的必要准备，不仅是社会对孩子的保护，不仅是我们在场每一个人对孩子的爱；而是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每一个孩子成长教育过程中本来就应该学习的内容，这是每一个孩子面对未来社会生活所必需。 

        希望有一天，性教育课程不再是一个令人感到神秘、羞耻的课程了，每一个儿童都有接受性教育的机会。 

        希望有一天，每一个家庭的父母都自信勇敢的去和孩子说：性是一个美好但又复杂的，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东西，我们要学会去面对它。 

        希望有一天，每一所学校的老师都能轻松的站上讲台，讲出“阴茎、阴道、乳房、子宫”这些词汇，其实和我们的眼睛鼻子嘴巴一样正常。 

        希望未来我们谈到性教育的时候，我们不只是谈疾病和伤害，我们也谈平等、尊重、多元、包容，和每个儿童探讨这些价值带给他们的意义，那是性教育和所有的教育形式一样最珍贵的地方。 

        那时候，每个人都能选择积极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能活出自己，探索未知，敢于表达自己的与众不同，又能包容社会中斑斓多彩。